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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聊|李一桐:不破不立不再焦虑,停止内耗一路“狂飙”******

  中新网北京2月3日电(刘越)朋友 ,你最近“狂飙”了吗 ?

  “公生明 ,廉生威”“风浪越大,鱼越贵”“讲屁话没有用,让别人也节哀”……2023年春节档 ,扫黑除恶题材剧《狂飙》火遍全平台 。作为当之无愧 的开年爆款 ,继强势登顶收视榜单、霸占微博热搜、席卷社交平台后 ,《狂飙》以豆瓣8.8 的高分收官 ,真正做到了高开高走 。

狂飙剧照

  在“剧带人”的良性效应下 ,《狂飙》中的张译 、张颂文、贾冰等一众演员收获了极大 的关注度 。老戏骨们自不必多说,主角团中唯一一位90后,饰演“孟钰” 的李一桐也是丝毫不怯场,演得了原声爆发戏,接得住实力派 的招 ,表现可圈可点。

  一部好剧会给演员带来什么 ,一个演员又能为角色付出什么?关于《狂飙》 ,关于“孟钰”,关于自己……这一次 ,李一桐有话说 。

  这个记者不好演

  “精雕细琢才能让观众共情”

  “以往的角色里面没有过记者这个职业,了解也少,所以在这方面比较虚。”无妨,底气不足,就用足够的案头工作将自信心填满——这 是李一桐一以贯之的创作方法论,“你越去了解这个人物 ,就会抓得越准确。”

  在拍摄前期 ,她深入观察了这个行业,并且总结出了一个画像来:“早些年间 ,好多暗访记者会走到坊间 ,甚至乔装打扮成不同的人群 ,比如那种走街串巷卖东西的人、乞丐、吧台小姐。我觉得暗访记者就 是百变人 ,得装啥像啥,才能有效地去获取信息 。”

《狂飙》视频截图

  前期 的孟钰又彪又勇 ,爱憎分明嫉恶如仇,敢于徒手掌掴流氓。用李一桐 的话来说,“标准 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而且前几集她一直在打安欣,就显得更彪,但 是这个度得把握好 。”相比前期 的外放 ,到了饰演后期40+的孟钰时 ,李一桐开始往回收 ,寻找人物身上的松弛感 。

  “演20岁到40岁 的时候 ,不要刻意地去做一些改变,故意去演老成稳重。丰富的人生经历才能让个人气质到达松弛,说话 的语气神态 ,对事对人的状态看法,都 是自然而然的。”

狂飙剧照 。受访者提供

  难能可贵的是 ,即便角色跨越时间长,表演难度大,李一桐还是保持住了自己的节奏,重头戏也完成得可圈可点。在《狂飙》中 ,孟钰跟踪贩毒人员想要顺藤摸瓜 ,结果反被绑架。被解救之后 ,她产生了强烈 的应激反应 。

  从不自觉抽搐 的肌肉 、翕动的嘴角、转动 的眼球 ,到神经质的碎碎念、哽咽 的哭腔 ,李一桐将“劫后余生”的情绪演绎得淋漓尽致,这段实打实 的演技高光 ,也 是她心目中最难挑战 的一场戏 。

《狂飙》视频截图

  “受刺激之后 ,孟钰产生了一种生理反应 ,所谓 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它呈现的那种反应是你无法自控 的。”李一桐认真剖析着自己的思路 :“因为我从来没被绑架过,也没有被歹徒谋杀过 ,不知道激动的情绪应该到达哪个份上 。所以那种应激反应需要你多去琢磨,多琢磨 ,才能呈现出让观众共情 的一场戏。”

  对阵戏骨不怯场

  “我进入了一个顶级叔圈”

  人物横跨21年 ,历经三个时代 ,前后个性差异极大——如果说这三个前提已经将“孟钰”一角拔高至难以挑战 的高度,那么和张译、张颂文、张志坚等一众实力派 的对手戏更是容易让年轻演员打退堂鼓。对此 ,李一桐却表示 ,“我太兴奋了 !”

  “我 的天,因为里面所有的前辈演员 ,我觉得我进入了一个顶级叔圈 。我好兴奋,你知道吗?”李一桐回忆起自己当时跃跃欲试的状态 :“还没开机的时候 ,我就盼着跟他们每个人都有对手戏 。我去求导演,我说我跟张颂文老师有对手戏吗?能不能这里有 ,跟那个老师有没有 ,他说你渴求度怎么那么高,我说,你不懂 ,我太兴奋了 。”

《狂飙》视频截图

  此前在《鹤唳华亭》中 ,李一桐和饰演孟钰父亲“孟德海” 的张志坚及其他几位演员虽然有过对手戏 ,但场次不多,希望能在《狂飙》中将遗憾弥补回来,“跟前辈演员去对戏的过程当中 ,他会给你很多灵感 ,他会指出自己 的想法,但不会强加于你 。他会让你‘吃’进去 ,吃进去可能就打开了另外一个开关 。”

  在《狂飙》 的拍摄中,张译可能 是打开李一桐身上最多开关的人。安欣和孟钰由前期的青梅竹马 、打打闹闹,到后期 的爱人错过、分道扬镳,令人唏嘘不已 。而提起和张译演对手戏的感受,李一桐则直言 ,“特别过瘾 ,已经过瘾到了一天拍24个小时,都觉得亢奋 的那种状态。”

《狂飙》视频截图

  不过,对于和张译演CP这件事,一开始 的李一桐还是有些担心,“最初肯定 是有压力 的,但是他本身就有经验,而且戏那么好 ,所以我把压力变成了动力 。”

  有观众调侃 ,安欣 是孟钰 的“人肉沙包”,经常被小拳拳捶胸口 。就连李一桐本人也自我吐槽 ,“我怎么常常‘揍’他,我都服了” 。

  确实,在剧中 ,安欣总是被孟钰单方面“伤害”。两人在酒吧久别重逢的那场戏,孟钰一巴掌呼向小混混,却错手打到了安欣脸上,两人面面相觑的这一幕逗乐了不少观众 。

《狂飙》视频截图

  面对记者“真打还 是借位” 的灵魂提问,李一桐皮了一下 ,“你猜?其实没有 。这一巴掌那么响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配合,我打上去 的距离一定要把控好,张译老师经验足,他配合起来就会显得更真切了 。”

  不过 ,虽然剧里揍得很“过瘾” ,但李一桐所说的“特别过瘾”可不 是这回事。“那种过瘾存在于我们即兴的碰撞当中,会出来新 的不同 的东西。比如说我打完他那一巴掌,他拉我走之后的那些话和反应,在本子里都是没有的 。”

  “你觉得整个人 是亢奋的 ,在接收很多新 的东西过来,而不是说我在底下做好了功课,按照原句原点来去处理它,去背它。现场一切都是打破的 ,都是不可控 的,跟老演员老前辈合作的那种新鲜感和亢奋感 ,会给你带来不同 的感受 。”

  不破不立

  停止内耗一路“狂飙”

  “在演艺生涯中 ,对你意义最重大 的三个角色是?”

  “黄蓉(《射雕英雄传》) 、晚媚(《媚者无疆》)和陆文昔(《鹤唳华亭》)。”李一桐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 。

  武侠 、言情、古装权谋 ,无论 是题材还 是人设 ,都和“孟钰”不沾边。对李一桐来说,2023是不破不立的一年。一方面 ,“孟钰”是她一反往常戏路 的大胆尝试;另一方面,李一桐参与 的某档演技选拔类综艺播出,看似游刃有余 的表演下,隐藏着她重塑自我的勇气和决心 。

演员写真。受访者提供

  “以前这种竞技类的东西 ,需要用高低分去评比 的事情,我会抗拒。我不愿意去接受这样不可控的局面 ,会有一些担心和惧怕。”李一桐坦言 ,“不接戏的这几个月里来 ,我 的想法有所改变 。2023年 ,我一直在跟自己说 ,不破不立。不打破一个陈旧 的自己,就没有办法去建立一个新 的自己 。”

  2022年末,李一桐 的工作停滞了几个月。学习新 的舞种和乐器 、报个班锻炼身体 、在家看看电影和书、参加同学聚会,带家人去旅行……在经历了“自己和自己玩” 的阶段后,她迎来了焦虑期。

  “我是一个比较会转弯的人,当下碰到问题 ,我不会一直问怎么办,我下意识想 的是,我能怎么样?”和甜美 的外表截然不同 的 , 是李一桐性格内核中磅礴 的力量感 ,“如果每天在家里面焦虑 ,就像骑一个小木马 。我也在动 ,我也在努力,我嘴里也在嘚吧嘚,但是无济于事。因为你骑的是木马,你没有在前进 ,你在内耗 。比如说我停滞了几个月没有去拍戏,你要么解决 ,要么接受 ,不要做无用功 。”

演员写真 。受访者提供

  度过焦虑期之后 ,李一桐开始尝试接受新鲜 的事物 ,打破舒适圈,“人在停滞的时候会思考很多问题,我习惯于把很多焦虑和内耗变成动力。第一步就是要打破自己 的舒适圈,我愿意去打破,也想尝试更多的可能性 。”

  在大众的评判标准中 ,颜值高 的年轻演员头顶都悬着一个天秤 ,“偶像”和“实力”的砝码分列其上。而《狂飙》之后,李一桐头上 的天秤,无疑逐渐在往“实力”一侧倾斜 。

  “你觉得在演员这条赛道上 ,李一桐最大 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

  “相对多元化,不拘泥于同一类别 。”李一桐说:“我对表演有非常强大的欲望 ,所以必须时刻充实自己。直面问题,多去感受生活,感受自己 的内心,还有很大 的空间正等着我去摸索,去进步。”(完)

早期中国文学中的极美与极丑******

  作者:刘书刚(山东大学文学院副研究员)

  美与丑是人们在日常生活 、艺术品鉴中都广泛使用 的一对概念。作为艺术形式之一种,文学自然 是以美为尚 的,俊美 的人物 ,精美 的器物,赏心悦目 的风物景观 ,凡此种种历来是文学书写 的重要对象。不过 ,触发审美愉悦的机制是复杂的 ,有时候 ,对一些丑陋怪奇 的事物的精妙描写,同样也可让人在惊心骇目之后欢喜赞叹,审丑本身即是一种特殊 的审美方式 。在早期中国文学中,极美与极丑的书写即已大量存在 ,这类尝试既有助于拓展人们 的想象力,也可促进表达技艺 的提升,对于文学 的演进有极大 的推动作用。

  一

  古人很早就认识到美好之下往往暗藏凶险 。《左传》记载了一个曲折离奇 的桃色故事:夏姬是美色冠绝于世的一位奇女子 ,陈灵公及两位大臣孔宁、仪行父与之私通 ,身遭篡弑亡国之祸;楚庄王以平乱为由入陈 ,被掳回 的夏姬又成为楚国君臣垂涎 、争夺 的对象 。最终 ,申公巫臣运用智术 ,携夏姬奔往晋国,为此他放弃了自己在楚国 的一切 ,也让宗族陷入灾难 。夏姬 的女儿同样 是天生尤物 ,叔向想要聘娶 ,母亲劝阻他,指出“甚美必有甚恶” 。“天钟美于是,将必以是大有败也 。”(《左传·昭公二十八年》)夏姬母女那惊人 的颜值,与一众相关男性 的悲惨命运,无疑给当时人带来了巨大 的震撼。将灾祸归结于女色 ,对夏姬等女性并不公允 ,只 是 ,极美之物在散发出难以抵御的魅惑的同时,也让人心生恐惧,这颇合乎常情。

  叔向母亲阐述的美恶相生,主要 是从现实经验中总结出的祸福相倚之理,《老子》又将这些朴素的智慧 ,提炼为“天下皆知美之为美 ,斯恶已”(《老子》第二章)等警句 。庄子则在极美、极丑两端同时发力书写,借以阐发自己的诸多思想,其另辟蹊径的思考 ,与别具风姿的文学风格正相适配,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篇章。

  极美、极丑 的书写 ,都出现在庄子对得道之人,亦即所谓“神人”“至人”的描绘中 。《逍遥游》篇中的神人 是华美而曼妙的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 ,肌肤若冰雪 ,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 ,吸风饮露。乘云气 ,御飞龙 ,而游乎四海之外 。”这纯粹而高洁 的神人,居住在遥远 的姑射之山,超脱于凡俗的人间 ,游走在广阔的空间里 ,怡然自得 ,自如无碍 。特别值得注意 的是,其他诸子所盛称 的“圣人” ,往往呈现为睿智深沉的中老年男性 的样貌 ,唯独庄子笔下 的神人,虽不能明确其性别,就其描述来看,无疑有着浓郁的女性色彩 。这种设定究竟有何深意, 是庄子留给后人的一个谜团,但寥寥数笔就勾勒出如此令人神往的形象 ,无疑显示了他非凡的语言天分。

  饶有趣味 的 是,在庄子笔下,很多境界极高 的人物又是身体畸形、残缺而丑陋的 。《德充符》篇中集中描写了这类人物 ,他们寄托着庄子 的人格理想 ,却有着奇怪的样貌 。王骀为兀者 ,不知 是因为先天 的残疾 ,还 是后天 的处世不谨招致祸患而丧失一足,但其弟子徒属竟然跟孔子一样多,他 的魅力究竟来自何处 ?更夸张的是哀骀它,他“以恶骇天下” ,奇丑无比 ,“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 。妇人见之 ,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十数而未止也。”男子追随他不忍离去,女子甘愿为其做妾,这莫名其妙 的吸引力,与其无与伦比 的丑恶,形成强烈 的反差。至于“闉跂支离无唇”“甕[~符号~]大瘿”等人,从名字就可看出形体 的怪异,或身形卷曲没有嘴唇,或长有恶瘤大如甕[~符号~] ,但他们都让拥有权势的君主一见倾心。显然 ,庄子试图以此表明 ,外在的形貌无足轻重 ,这些怪人之所以有奇异 的魅力,是因为他们内在完满充足的德行。

  身体 的畸形 、残缺 ,有时来自造化那无可抗拒的伟力。庄子对于宇宙万物无休无止的运转有着深刻 的认识,每一个个体 ,都裹挟在无穷无尽的变化中,都难免经历不知缘由、不可预测的变形记 。他描写过一个叫子舆的人,因为一场大病,变得“曲偻发背 ,上有五管,颐隐于齐 ,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 。由于佝偻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他 的脸颊低垂到肚脐处,肩膀高于头顶 ,五脏六腑因此都在身体上端 ,体内 的阴阳之气也紊乱无序。但他“心闲而无事 ,跰[~符号~]而鉴于井,曰 :‘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庄子·大宗师》)他知道 ,这丑陋由造物赋予,与其不接受 ,甚至心生厌恶,何如以审美 的心态,来观察造物那不可思议 的创造力 。庄子常以“观化”的态度来面对天地自然 ,变化本为世界之常态 ,降临在自己身上又何足为怪 ;而形体的转变越 是丑陋 ,越是不忍直视,就越能凸显体道之人安时处顺的淡然 。

  庄子十分关注美 、丑之间相反相成 的关系,并质疑人们区分美丑的标准。何为美 ?何为丑 ?种种据以评断的原则 ,往往不过是个人的偏见 。他用一个让人忍俊不禁 的例子来说明这点 :“猨猵狙以为雌 ,麋与鹿交,[~符号~]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 ,鸟见之高飞 ,麋鹿见之决骤。”(《庄子·齐物论》)猿猴与猵狙为匹偶,麋与鹿、[~符号~]与鱼相交,举世称艳的美女 ,在鸟兽眼中却 是可怕 的怪物 ,所谓的沉鱼落雁,实际上 是避之唯恐不及。与此同理 ,每个人都有其喜好,有各自的审美标准,如果强迫别人与自己一致,或者自以为美,就会让人感到厌烦。“阳子之宋 ,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 ,其一人恶 ,恶者贵而美者贱 。阳子问其故 ,逆旅小子对曰:‘其美者自美 ,吾不知其美也 ;其恶者自恶 ,吾不知其恶也。’”(《山木》)以美自居 ,甚至以此自傲,谁能跟这类人相处而不感到别扭 、尴尬呢?庄子力证美 、丑之别并无一定之规,是想提醒人们注意事物无比丰富 的差异性 ,每一种存在物都有其天然的价值 。

  神人 、至人等不妨美得惊人 ,也不妨丑得骇人 ,这本身就说明 ,美 、丑之类 的区别在庄子心中并不重要 ,它们不过 是人们强加于事物的 ,何尝损益事物之本真 。虽然无所偏颇 ,但整体而言,极美与极丑之间 ,庄子书写后者时花费了更多笔墨 ,因为这有助于他破除人们的常识与偏见 。虽以丑陋为描绘对象 ,但他纵横肆意的想象力和恣纵鼓舞 的行文 ,无疑制造了一道奇崛的文学景观,闻一多先生即盛赞庄子写丑 ,说他开出了中国文学中“以丑为美” 的新境界。

  二

  庄子在文学上才华天纵 ,但书写极美、极丑 的想法 ,未必 是其一人独创,或许 是受到了战国时代 的娱乐文化和文学风气的影响 。姑射之山上 的神人为何富有女性色彩 ,缘由颇难确定,但在摹写极美的文学传统中 ,美女本就是一个最为重要 的书写对象 。这 是自然而然的现象,女性是生活中最常见的美好 ,女色又是王侯贵族的一种重要消遣之物 ,呈现其姣好面容 、要袅身姿和动人情态,自是文学的题中之义 ,对于一些偏于通俗、助人欢乐 的文体而言更 是如此 。庄子之后不久,宋玉就以描摹美人绝色 的赋作为自己赢得了声望,也为文学史增添了新的华彩 。

  《高唐赋》《神女赋》无疑 是宋玉用力最深的赋作 。两赋情节、文势相连一贯,实可视作上下二篇 。《高唐赋》叙述楚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 ,观览变幻莫测 的云气 ,宋玉称其为巫山神女所幻化,而神女又曾向楚之先王自荐枕席 。以云气为神女化身,或 是因为女子那难以捉摸,又缭绕缠绵的魅力 ,正与云气相类。不过,此赋 的主体部分转向了对高唐自然景观 的描写,在《神女赋》中,宋玉才纵笔描摹又在楚王梦中现身 的神女 。赋中,楚王先复述了梦中所见 :“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 ;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 ,美貌横生 。晔兮如华 ,温乎如莹 。五色并驰 ,不可殚形 。详而视之 ,夺人目精。”神女之来 ,如日月一般让楚王 的眼前充满光亮,细细查看,又 是如花似玉、五色相宣,令人目不暇接,令人心驰神荡。

  楚王又令宋玉以赋写形 ,试图保留这短暂 的印象 :“其状峨峨,何可极言。貌丰盈以庄姝兮 ,苞温润之玉颜。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观。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 的其若丹。素质干之醲实兮,志解泰而体闲。既姽婳于幽静兮 ,又婆娑乎人间 。”通过对其身体各个部位的铺写 ,宋玉尽可能地展现神女形貌 的每一个细节,这位翩然入梦 的女性完美无瑕,几乎荟萃了时人对女性之美的所有想象。楚王 、宋玉 的先后描述,实际 是将神女一人容貌做两番描写 ,更便于作者铺排笔阵 、倾泻词源 ,宋玉也确实不遗余力地展现了自己巨大 的词汇量和骋词造句的能力 。这种无所不及、纤悉必具 的写生留影,既是赋体的典型修辞特色,也能满足作者的炫才之心。此后,巫山云雨成为成语,不知承载着多少狎思和欲望 。

  早期赋作多与宫廷娱乐活动有关 ,赋之一体原本有俳谐轻俗 的特质 。虽然语涉狭邪 ,高唐、神女二赋 的行文实际十分文雅 ,神女虽入楚王梦中,却能以礼自持,让楚王空留怅惘 ,可见宋玉已开始尝试提升赋体品格 。相较而言 ,《登徒子好色赋》更能彰显极言美色 的风气与当时游娱文化之间 的关联 ,并且,极美之外,此篇也着笔于极丑一面,美 、丑两面双峰并峙,相映成趣。

  登徒子向楚王诋毁宋玉好色 ,这 是一个充满谐趣的场景 ,宋玉则从容辩解 。他说自己东家有女 ,“增之一分则太长 ,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嫣然一笑 ,惑阳城 ,迷下蔡 。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 。这位女子美得恰到好处 ,不假朱粉之修饰而天生丽质,但她越不可方物 ,就越能证明宋玉立身之谨严 。至于登徒子,“其妻蓬头挛耳,齞唇历齿,旁行踽偻,又疥且痔。登徒子悦之 ,使有五子” 。面对如斯丑妇尚不能克制欲望 ,究竟 是谁好色 ,一目了然。宋玉夸张 的自辩和夸诞 的反击,无疑有让观者捧腹的效果 。

  书写极美 是文学之当行本色 ,书写极丑则反映了追求谐谑 的恶趣味。但这并非宋玉偶然涉笔 ,在当时的娱乐活动中 ,说丑与称美一样,可能都十分常见,为人喜爱 。北京大学所藏西汉竹书中,有一篇名为《妄稽》 的俗赋,可以证明极美 、极丑的书写,在汉代仍然相当流行。

  赋中 ,容貌德行俱佳 的名族少年周春,在父母 的安排下娶妄稽为妻,而妄稽 的丑恶触目惊心,令人不敢直视:“妄稽为人 ,甚丑以恶 。肿肵广肺,垂颡折额。臂夭八寸,指长二尺 。股不盈骈 ,胫大五握 。蔑畛领腋,食既相泽 。勺乳绳萦,坐肄于席。尻若冣笱,膞膌格格。目若别杏,蓬髪颇白。年始十五,面尽魿腊。足若悬姜 ,胫若棪株 。身若猬棘 ,必好抱躯 。口臭腐鼠,必欲钳须。”即使想象力再充沛 ,恐怕也无法通过这大段的排比文字 ,在脑海中复原出妄稽的面貌 ,她几乎是一个全无人形的怪物 。周春无法忍受与其一起生活,又纳虞士为妾 ,而虞士则 是一位秀出人伦的美女 :“色若春荣 ,身类[~符号~]素 。赤唇白齿 ,长颈宜顾。□泽比丽 ,甚善行步。□□□……出辞和暇 。手若阴蓬 ,足若踹卵。丰肉小骨,微细比转。眺目钩折 ,蚁犂睫管 。”她让周春一见钟情 ,也得到万千宠爱。

  妄稽不仅容貌丑陋 ,还既妒且悍。尽管虞士一再示好示弱,她还 是不能接受妻妾共处 的生活 ,对虞士大加迫害,此赋 的情节也因此越来越离奇。为了使虞士免于灾难 ,周春甚至为其建造了一个坚固 的堡垒,然而,在他外出之际 ,墉墙之坚,重门之深 ,还是阻挡不了妄稽 的入侵。她劫走虞士,大加捶笞 ,虞士命悬一线,幸而周春及时赶回 ,方才逃得性命。值得注意的 是 ,妄稽之丑与虞士之美,赋中都一写再写,极力铺衍 。美、丑甚至有了相互催发的效果 :妄稽越是丑拙暴虐,虞士就越发楚楚可怜 。

  这个看起来无法收场 的故事 ,以妄稽病死终结,临终之际 ,她因为自己 的残暴而露出悔意。周春为何会娶妄稽 ?此赋的一些情节事理上难以索解 。不过 ,“妄稽”即无稽之意 ,表明此赋纯属虚构,并无意于讲述一个合情合理的故事。对于当时 的读者或观众而言 ,从极美、极丑 的反差中,从丑妇作怪的戏剧性情节里获得愉悦 ,才是赋作最主要的功能,此篇因此具有极其强烈 的戏谑 、调笑色彩。《妄稽》篇已有残缺,据整理者推算,原文当有三千余字 ,篇幅不可谓短,堪称早期文学中极美 、极丑书写的集成之作。

  在赋体文学中,摹写美人是一个经典题材,宋玉之后,曹植《洛神赋》最为知名 。同样值得注意 的 是 ,丑妇书写在赋体中也代有所作,甚至不乏佳构。相传潘越即有《丑妇赋》,可惜已经亡佚,敦煌文献中则保存了赵洽《丑妇赋》与《丑女缘起》等篇 ,明清之时 ,仍有人以此为题进行创作 。必须承认,无论 是书写美人还是丑妇 ,都有物化女性的嫌疑 ,但作为一个源远流长 的文学传统,这些书写既为文人提供了炫耀才华 的契机 ,也给读者带来开怀一笑 的愉悦。

  极美 、极丑的书写 ,庄子借之阐发哲思 ,破解人们 的执念和偏见 ,《妄稽》作为一篇故事赋 ,主要功能在于取悦观众 、佐人清欢,至于宋玉 ,他的赋作有偏向于俗的一面,也有化俗为雅的努力 。总之,这组题材出入雅俗之间,有着丰富 的面向和多样的精彩。进一步说,极美 、极丑的意象在早期中国文学中实际有广泛 的存在 。《诗经》中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的硕人 ,也有肮脏的籧篨 、戚施;屈原作品中大量存在 的香草美人与粪壤萧艾 ,也 是用美 、丑 的对比,来形容诗人与污浊尘世 的格格不入 。推想事物的极端状态并极力描写,是思维与语言 的双重实验 ,会迫使学人才士们神思飞扬,也要求撰文者提升表达技艺和修辞功力 ,这无疑有助于拓展文学的疆域 ,推动文学史的前进和发展。

  《光明日报》( 2023年01月09日 1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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